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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5节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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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公公点头如捣蒜:“正因如此,咱们千万慎重,依奴才,不如不赌……”

朱厚照思忖片刻后道:“不赌,那我们和史册上成千上百个皇帝和太监一样,没什么分别。老刘啊,平庸,才是让人最无法容忍的,不是吗?”

老刘张大了嘴巴,一时哑口无言。

莫比人间取次愁

现下,终于轮到她打开另一扇门,去救她了。

满都海福晋的斡耳朵中, 药气越发浓郁。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闭目躺在床上,养精蓄锐,即便是亲生女儿索布德公主, 一日也和她说不上几句话。整个汗廷之中, 只有一个人能得她特殊的礼遇。

她看向月池,悠悠道:“你就不害怕?”

她们俩俱是面色苍白, 仿佛被妖魔吸去了血气。月池叹道:“大哈敦此举,外臣其实早有猜测,只是为了五成的希望,还是选择赌一把。”

满都海福晋嘴角一翘:“你的心太脆弱了,宁愿冒风险, 也不愿意错过一个机会,一个安定良心的机会。”

月池定定地看着她:“那您的心, 未免也太硬了,让儿子、外孙一同去赴生死局,您就不担心赔得血本无归?”

满都海福晋道:“这是孛儿只斤应尽的责任。我不能因为心疼,就让小鹰永远被困在巢穴中,然后眼看虎豹将居所捣毁。他们会胜的。”

月池挑挑眉:“您就这么自信?纵使你们兵多将广,但鄂尔多斯毗邻陕甘,若我们的军队出手, 鹿死谁手,还是未知之数。”

满都海福晋忍不住发笑, 她咳嗽两声,缓缓道:“可你们的军队不会动啊。有时,就连我也不明白你们汉人在想什么。明明火器是骑兵的克星, 可为了防止内乱, 你们边军手中的火统弹药却从来不够用。明明九边联合, 相互策应,就能将我们堵在关外,可各军镇之间却很少互相救援,宁愿眼看邻镇被烧杀抢夺。明明各级官员可以及时决策,可为了不承担风险,他们只会一级一级地向上请示,等请示到你们的小皇帝时,我的儿子已经得胜归来了。每个人都只想保全自己的利益,却将整个帝国都拖入深渊。这一个庞然大物,迟早会亡于内耗之中。可惜的是,我看不到那一天了,不过我的子孙,一定能等到重回大都的机会。”

月池道:“为了这个,您不惜将整个鞑靼拖入战乱之中。我以为我已经够狠了,没想到,你做得却比我这个外人还要狠。这可不是在必须吃人的船上,你是有选择的!”

满都海福晋嗤笑道:“我说了,没有掌舵之权,迟早都会被人吃。你太软弱了,甚至比一般的汉人文士更软弱,这或许就是你身上属于女人的劣性。我额布的麾下也有汉人,我小时候常听他们讲学,我记得有一个神龟和国君的故事,你听说过吗?”

月池略一思索,她道:“是《史记》中的《龟策列传》?”

满都海福晋点点头:“应该是,你再讲一次,给我听听吧。”

月池应道:“是,长江之神手下的神龟出巡,却被渔夫所捕。它于是托梦,向当时的国君宋元王求救。宋元王救了神龟后,本想放生。他手下的大臣却劝他,把神龟留下来。宋元王不同意,他说:‘我要是这么做了,和捕捉神龟的渔夫有何差别,都是在强取。’可大臣却说:‘强力是事之始,分之理,物之纪。以强力去取,没有得不到的东西。诸如商汤和周武,都是取之以暴强,而治之以仁义,所以成为圣君,至于桀纣国破家亡,是因他们将暴强当作了治理之道。由此看来,神龟是上天对有德之君恩赐,您万不可错过它。’”

月池讲到此,自己都忍不住想笑,她继续道:“宋元王听罢大喜,立刻将刚救下的神龟宰了,用它的龟甲去占卜,果然百试百灵,至此宋国占尽先机,战无不胜,天下无敌。”

满都海福晋也笑得浑身发软,她道:“连你们汉人称道的圣君,都是这样夺得天下,那么我做得又有什么不对。只要统一后,我再给他们一些补偿,他们一样会感恩。”

帐中的侍女见她们谈得这样投机,都忍不住侧目。塔拉嬷嬷也啧啧称奇,大哈敦连公主都懒得搭理,没想到居然愿意和这个汉人女子聊这么久。

月池在笑过之后,却正色道:“这只是他们的道理,却不是我的。我并不认为我是错的。再说了,谁对谁错,可不是我们说了算。毕竟现下,我们谁都起不了身了。”

满都海福晋霍然睁开眼:“那就看着吧,我的儿子一定能打下右翼。”

月池不由莞尔,不甘示弱:“我的同伴,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。”

京中,很快就传来了调令。朱厚照对两京的安全都进行了一定的安排。在北京,他调右军都督府掌府事镇远侯顾仕隆,提督神机营,又命崇信伯费柱右军都督府掌印,提督三千营如故。此外,他还命英国公张懋于奋武营坐营管操。在南京,他则命成国公朱辅南京守备,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。这几道任命一发,一众老臣便知覆水难收,无法转圜。

内阁次辅谢迁的双手都在颤抖:“这是在巩固两京的防卫,只怕下一步,就要调粮了。”

不得不说是亲先生,朱厚照第二次下令,就命户部尚书侣钟务必在一月内,会计宣大二镇、陕西三边的粮草,务足主客兵马四五年支用之数。侣尚书接到命令时,人便已然呆了。他当下在屋内枯坐了一夜,第二日就递了辞呈,言明:“粮饷不足,军兴乏费,兵不当出。如圣上一意孤行,就请允老朽还乡,另择能吏。”

朱厚照苦劝无果后,于是赠以金银荣归,接着,他立马就提拔户部侍郎王琼。陈清死后,户部侍郎的位置空缺。众臣举荐人选,先后挑了六个人,朱厚照都不满意,直到最后推出了王琼,朱厚照方一口应下。王琼是成化年间的进士,颇有计算之才。户部的一切钱财收支,他不需对着本子,就能说得清清爽爽,一字不漏。边将来请拨粮草时,他屈指就能估算出当地仓库草场的粮草存量,收支情况,每定一数就说:“这便已足够。再要便是弄虚作假。”此人之能,可见一斑,并且他不甚固执,胜在听话从命。

王琼上任之后,即刻就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了粮草筹备之中,先让山东、河南起运临清、德州二仓的存米十三万石,请益以太仓存留米二万石,每石收银八钱,以七万石补宣大,八万石补陕西;接着让几地的巡抚严督,屯田佥事、管屯都指挥清查劝课,依期办纳;然后就是将各地的盐课银掏空大半,拿去补军饷的空缺;最后又发了太仓银十五万两及遣科道官再查附余十万分送五镇,召集商户运粮买粮。【1】

但即便如此,还是难以无法在规定时间达成朱厚照的要求,财政空虚是多年的弊病,即便有了勋贵的家底,后宫的俭省,一旦打仗烧起来,还是不够用。王琼于是想了个主意,让山西的军职和文职中的犯罪官员,依其罪名轻重,向九边纳银,接着又请旨征调十万民夫,出动了万匹驴、万余辆车,没日没夜地运送军饷,前往陕西和宣大。

时春可能想不到,她家的惨剧,居然有一天会在全国各地重演。这等于是将五年的家底掏空大半,都要用来去打这场仗。朱厚照将这场大战称为“吊民伐罪。”

“吊民伐罪”出自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,原文是:“诛其罪,吊其民,如时雨降,民大悦。”意思是,讨伐残暴的国君,抚慰受苦的黎民,如天降甘霖,只会让民心大悦。这也是儒家战争观的一种,以不仁伐仁,被视为天经地义。华夏正统当然永远象征正义,至于边塞的胡虏在士大夫眼中连人都算不上,当然应该被讨伐。

然而,尽管朱厚照非常机智地引用了儒家经典来阐释作战的理由,但还是引起了百官的激烈反对。侣钟致仕时,群臣便已惶恐不安,等到真的要开始大幅调度粮草时,百官都在御门外伏阙恳请皇上收回成命,哭声喊声直震云霄。

贞筠在内宫之中,都隐隐能听到外面的动静。她的心境也由刚开始心急如焚,到现下的一片平静。她直奔坤宁宫中。这是她姐姐的宫殿,她在这里如入无人之境,不论做什么,都无人阻拦。她先进了自己的房中,取了一物,接着又潜入婉仪的书房,屏退宫人,径直去取皇后的宝印。

她刚将宝印藏入袖中,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。婉仪惊怒交织:“你是不是疯了?”

贞筠回头道:“姐姐,是我连累了你。此物是我所盗,你权做不知,至多被申斥。”

婉仪道:“那你呢,你知不知道,你犯下得是死罪!”

贞筠道:“剜心之痛,没人想受第二次。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们死第二次了。”

婉仪道:“可你这么去,就能救得他们吗?你只会搭上你自己!”

贞筠淡淡一笑:“那一家人一起死,也没有什么不好。”

婉仪一震,她的目光渐渐坚毅下来,她道:“那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贞筠摇头:“姐姐,我去闹得再大,也只是为了私情,可你去便是事关国体,反而会坏事。还是让我去吧。”

她的步履坚定,衣袂飘飘,就要从婉仪身边越过去。婉仪的脑海中嗡嗡一片,她猛然拽住自己的妹妹。平日里都是贞筠跳脱,婉仪沉静,可今日她们却似反过来一般。

婉仪死死地抓住她,泪珠在她眼中转动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贞筠无奈一笑,她慢慢掰开姐姐的手,她道:“姐姐,我意已决。要是成了,我和她一起来跪谢姐姐。要是不成,我们到了九泉下,也会保佑姐姐福寿康宁。姐,保重。”

婉仪望着她的背影,泪水终于汩汩而下:“你们是一家人,而我终究是外人。不论何时何地,都只能眼睁睁看着。”

贞筠凭借皇后的金印在宫中畅行无阻,往武英殿奔去。她的心砰砰直跳,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来。她忽然想到了当年,她被诬失了名节,被爹爹下令关进祠堂里。一个小小的祠堂就困住了她,她挨了一顿痛打,在这又黑又暗的屋里蜷成一团,除了哭之外,她什么都不会,完全就是一个废物。是李越,打开了那扇门,将她救了出来。现下,终于轮到她打开另一扇门,去救她了。

比方家祠堂更巍峨百倍的武英殿门拦在她的面前,比方家家丁更凶神恶煞的大汉将军将她团团围住。她知道,在这扇门后的每一个人,都比她爹的官位更高,言辞更利,权力更大。可她居然一点儿都不害怕了,她甚至想到:“偷去前厅算什么,偷去庙会算什么,要是爹爹知道,我现在已经到了闯圣上议事之所的地步,估计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。噢,不,他已经不认我,我就是死在外头,也与他无关。只是,我有点想娘……”

她朗声道:“臣妇方氏,求见万岁!”

她的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
武英殿内,朱厚照正与近臣吵成一处。朱厚照委任刘瑾去宣府监军督战。就因着朱厚照一旨调命,大臣们把所有的锅都甩在了刘瑾身上。都是这个黑心烂肺的狗太监,自己想做王振第二,还要拉他们下水。孰不知,在这件事上,刘公公比窦娥还冤。

六科给事中明明换了一茬儿,可战斗力还是丝毫不弱,唾沫星子都要喷到天上去了。

给事中黄钟道:“刘瑾其人,只知蛊惑君上,以便行私。而不知皇天眷命,祖宗大业,皆在陛下一身。高皇帝艰难百战,取有四海,列圣继承,传之陛下。先帝临崩顾命之语,陛下也有所闻。【2】如今,怎可因小人之言,以身犯险,置皇皇帝业于不顾。臣冒死请求万岁,诛杀刘瑾,以正视听!”

朱厚照已不欲再以强权压人,更何况,百官都反对,他总不能都杀尽吧。他道:“朕行此举,非是心血来潮,而是深思熟虑。边关军报已至,左右翼内战在即,此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……”

他一语未尽,就听宦官急匆匆来禀报,说是方女史求见。殿中一片哗然,谢丕更是目瞪口呆。六科给事中在大惊之后,就是大怒。他们纷纷道:“先有竖宦,后有妇人,妇寺窃权,朝政安可不乱!”

朱厚照扶额,这蠢妇人,脑子是坏掉了吧,这儿也是她配来的地?他冷冷道:“叫她退下!”

给事中还不肯罢休,他们道:“此女依仗皇后之眷,胆大包天,如不严惩,法纪何在。”

直缘多艺用心劳

她愿意用死,来换一个说话的机会。

朱厚照道:“李越尚在外抛头颅洒热血, 尔等不思援助,还要责罚其妻室,岂非太不近人情了吗?”

一提及李越, 言官们又找到了另一个点, 他们道:“宣府之祸,本就因李越而起。他远行鞑靼, 也是为将功补过。万岁如再为他大动干戈,岂非再陷他于不义。身为臣子,为国捐躯,本是应有之道,万岁又何必愧疚呢?”

“是啊, 嬖爱岂可重于国事。”

嬖爱指受宠之人,《史记》中就有“幽王嬖爱褒姒”之语, 这些人这里提这个,摆明是一语双关。

朱厚照都被气笑了,眼看就要发作。李东阳给谢迁使了个眼色。

谢迁会意,李越的名声,不可再毁了,而且这样劝谏,只会火上浇油。他斥道:“君仁臣忠, 本是天经地义,万岁有此仁爱之心, 乃社稷之福。你们身为言官,当针砭时弊,岂可捕风捉影, 无端毁坏万岁的清誉。这等饶舌之行, 与妇寺何异?”

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。正僵持间, 外头忽然传来响亮的女声。贞筠已手持皇后的宝印闯进殿来,她道:“万岁容禀,只因去得不是他们,所以才站着说话不腰疼。”

群臣见她,都避开目光,口里议论纷纷。她跪地道:“臣妇冒死盗娘娘的金印,只为求见万岁。臣妇虽为女子,可亦有忠君爱国之心,古人亦有云:许人尤之,众稚且狂。大夫君子,无我有尤。百尔所思,不如我所之。”

她所诵念的是《诗经》中的名篇——《载驰》,讲得是卫国国君之妹——许穆夫人的故事,在卫国灭亡之后,执意要回卫驰援,却遭许国大夫反对。这首诗表达得就是她的愤懑之情——“女子虽多愁善怀,可亦有为人的准则。你们许国的大夫阻挠我返国,实是既愚昧又狂妄。你们这些君子,不要对我心生怨尤,你们苦思千百遍,不如我亲去一次。”

这里除了某人,都有真才实学之人,岂会听不懂她话中之意。给事中黄钟气得胡须颤动,他斥道:“这里岂是女流之辈能胡言乱语之地,你已扰乱国法,还不速速退下!”

贞筠道:“孔圣人有言:‘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思无邪。’可见《载驰》之中,女子思亲思国之情,为圣人所首肯。而我所言所行,皆是效仿先贤女,何过之有?还是说,您认为,《诗经》亦是胡言乱语?”

朱厚照眼前一亮,他心思微动,不再言语。

只这一句,堵得黄钟哑口无言。不过,他还有同伴。御史曹闵,昔年奉命去核查宣府之事,他为人忠直,可也不赞同圣上用兵。他道:“许穆夫人国破家亡,因此驰返,是为国为亲。可恭人来此,却只为私情,不思公利。我明白恭人与李御史伉俪情深,可安可为你一家团圆,而兴举国之兵。”

贞筠辩解道:“左右翼已然内乱……”

兵部尚书刘大夏道:“正因鞑靼已然内乱,何须圣上御驾亲征?”

贞筠皱眉道:“可您怎知,它是两败俱伤呢,万一是一方不费吹灰之力,吞并另一方呢。那拙夫先前的筹谋,岂非付诸东流。”

黄钟闻言又恢复了过来,他道:“难道要为你这些猜测,而让万金之躯,去赴艰险吗?你担待得起吗!”

贞筠被逼得张口结舌,她想反驳,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。朱厚照扶额,还以为她肚子里有点货,谁知不到两个回合就下来了。谢丕也是慨叹一声,到底只是一个女人。月池先前的好友,如李梦阳、唐胄等人,都被提拔外放,以致这里说得上话的竟然只有谢丕。可由于先前的私情之事,他是万万无法开口,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亲爹。

谢迁被自家大宝贝的灼灼目光盯得浑身发麻,他暗叹一声,还是又站了出来。他道:“方氏虽违法度,但其情可悯。圣上天恩浩荡,列公宽宏大量,还是不要和一无知妇孺计较。臣恳请万岁从轻发落。”

接下来话,贞筠已经听不清了。她鼓起勇气来了这里,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,可以救回阿越,可没想到,她闹了这么多,却只是闹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。她不由瘫倒在地,黄门将她架起来,就要往外拖出去。谢丕看着她的背影,心生怜悯。她只是一介女流,既无知,又莽撞,怎么可能成事。

黄钟轻蔑地扫了贞筠一眼,继续开始开炮:“万岁,控制夷狄,自有常规。圣上之职,也不再领兵打仗。太祖祖训有言:‘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, 贪一时战功, 无故兴兵, 杀伤人命, 切记不可。’如今,蒙古即将势弱,皇上怎可以帝王之尊,深入险境,给边塞带来祸患呢?”

朱厚照的耐性已快到达临界点了,惯用权势压人的人,短期内还无法转为以言服众。然而,他正待发作,就见方氏忽然挣脱钳制,又冲了回来。谢丕看到她的脸上因情绪激动而浮现红晕,他心急如焚,她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!

黄钟是真没想到,她还敢回来:“大胆,你这无知蠢妇,万岁已然加恩,你难道还想咆哮于朝堂吗?”

贞筠深吸一口气,她一字一顿道:“我既不无知,也不愚蠢。反而是你,在擅自曲解《皇明祖训》,误导圣上!”

谢丕一震,他眼睁睁地看着她,将《皇明祖训》的相关原句一字不漏背诵出来:“‘四方诸夷,皆限山隔海,僻在一隅;得其地不足以供给,得其民不足以使令。若其自不揣量,来扰我边,则彼为不祥。彼既不为中国患,而我兴兵轻伐,亦不祥也。吾恐後世子孙,倚中国富强,贪一时战功,无故兴兵,致伤人命,切记不可。但胡戎与西北边境,互相密迩,累世战争,必选将练兵,时谨备之。’”
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:“太祖爷是说不可擅自兴兵,但前提是胡虏不为中国患!可蒙古,早已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,年年犯边,杀我百姓,明明是彼之不祥,却在你的巧言善辩下,变成了圣上的不祥,天下安有此等颠倒是非之人!”

黄钟正要辩驳,她却已如连珠弹炮般说下去:“还有最后一句,胡戎与边境累世交战,需练兵备战,这话是被你给吃了吗!”

谢丕在她的身上,仿佛看到了李越的影子。要知道,上一个帮皇上代骂的还是李越,可没想到,没过几年,居然成了李越的老婆。皇上施施然落座,他问道:“黄钟,你可还有话说?”

黄钟额头沁出汗珠,他道:“太祖爷只说备战,可没说要开战啊。”

众人纷纷点头,贞筠道:“谁说太祖爷没说,第一,蒙古不属太祖爷所列十五个不征之国。第二,太祖爷在《国榷》在有言:‘忧在漠北,意未一日释也。’实录中亦记载,太祖爷命当时的北平指挥使周兴:‘远巡塞北,搜捕残胡,以绝弥边患。’这些不都能表明太祖爷的深意吗?”

真是见了鬼了,一个女子而已,怎么还知道《国榷》和《实录》。众人皆面面相觑,一时无言以对。就连内阁四公,一时也无计可施,她扯得是洪武爷的虎皮,谁能去反驳。《皇明祖训》开篇就说了:“凡我子孙,钦承朕命,无作聪明,乱我已成之法,一字不可改易。”

黄钟是急昏了头,磕磕巴巴道:“怎可如此套用,此一时彼一时……”

贞筠道:“这么说,您是说《皇明祖训》不管用了?”

黄钟如遭重击,他深伏于地,连连告罪:“微臣不敢,微臣不敢……”

其他言官连忙跟上,他们道:“《皇明祖训》固然是金科玉律,只是其中也未涉及,要万岁亲征……”

贞筠问道:“太宗爷亲征北虏,行至宣平,曰:‘今灭此残虏,惟守开平、兴和、宁夏、甘肃、大宁、辽东,则边境可永无事矣。’【1】太宗爷五出漠北,三犁虏庭,居功至伟,可时至今日,边境却是战祸连连。敢问诸君子,这究竟是谁的过错,是谁让太宗爷的北伐付诸东流?”

朱厚照还以为自己又要亲身下场,将权威之道寄托于大战的胜利,谁知还有意外之喜。他淡淡道:“如非臣下无能,朕又何必冒险亲征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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