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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2节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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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面色如常地与月池寒暄:“御史可算是醒了,您这次冒险,可把下官给吓坏了。”

月池见他来,翻了个身趴了下去,她道:“我知你体贴。正好,你帮我换药,咱们一边上药,一边说话。”

张彩耳边好似有个霹雳炸响,他再也维持不住假面具,不敢置信地看向月池。月池笑得十分温和:“快来啊,咱们都是男人,你怕什么?”

张彩一听此言,就知东窗事发了,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沉声道:“下官一定守口如瓶,誓死不敢吐露半句,还请李御史大人大量,饶了……”

月池嗤笑一声:“尚质这是醉糊涂了吧,我说上药,你听不懂吗?”

张彩深吸一口气,他慢慢膝行过来,好像床上躺得不是一个大美人,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。

他伸出手替月池褪下衣服,出乎意料的是,她这会儿竟然只穿了三层。他看到了她青青紫紫的背,看到了她裹着得白绫。

月池悠悠道:“解开。”

张彩手一颤,但他还是照做了,花瓣一层一层地绽开,显露出其中的芷蕊,虽然伤痕累累,却不损其风致。张彩拿起药瓶,小心翼翼替她上药。他的手指粗糙微凉,月池很明显地感觉到,他在发抖。

月池不由一笑:“你日日讨好,不是就是想做我的心腹吗,怎么如今知道我最大的秘密,反而还害怕起来。”

张彩动作一顿,他又一次道:“下官愿为大人马首是瞻。只求大人饶我一条小命。”

月池挑挑眉,她忽然道:“皇上不知道这事儿。”

话音刚落,她就听到药瓶坠地声,她偏过头,就看到了张彩激动到扭曲的脸:“什么!这怎么可能。你们朝夕相处,他还情根深种……”

月池大笑出声,她坐起身来,张彩唰得一下将头低下去。月池道:“哪又如何,那也架不住,他是个傻子啊。如何,现在你还唯我马首是瞻吗?”

张彩已是满头大汗,他万不曾想到居然会是这样,巧舌如簧如他,都开始结巴:“御史,这、这,欺君之罪,下官上有老……”

月池冷笑一声:“怕什么,即便事发,我也会哭着向万岁恳请,求他一定饶张郎你的性命。”

她俯身靠在他耳边,低声问道:“你猜,他会把你刮几千刀?”

敛尽春山羞不语

若是我乐意,要几个男人都无所谓。

张彩的牙齿都在打颤, 这就是最毒妇人心啊。但他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,他咬牙道:“御史如此步步紧逼,就不怕兔子急了也咬人吗?这种事是纸包不住火, 下官还不如直接告诉万岁, 凭此告密之功,圣上忠厚仁恕, 岂会中如此简单的挑拨离间之计。”

月池一面整理衣衫,一面笑道:“你也是男人,难道不知男人的劣根所在?此事会如一根利刺扎在他的心中,他要拔刺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,要忍下你却是比登天还难。你说说, 你有什么依仗,让皇帝忍下这顶绿帽子都要重用你呢?”

张彩被堵得面红耳赤, 他道:“姑娘如此攀咬,就不怕失了名节,被圣上厌弃吗?”

月池讥诮一笑:“你要搞清楚,如今我厌弃他,不是他厌弃我。有些事,并不是我不能,只是不想罢了。好了, 我也不同你饶舌了。”

张彩悚然一惊,难不成她是要杀人灭口了。他正胆寒间, 就听月池道:“桌上有一份公文,你去看看。”

张彩不敢不听,他只觉自己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, 甚至开始胡思乱想, 难不成桌上就是他的讣文。她是要借着鞑靼袭击的东风, 拔去他这根眼中钉。他有心想跑,又想到,他一介书生,手无缚鸡之力,又能跑到哪儿去,再说了,还有家人在京都。

他一横心,壮着胆子拿了起来,哪知道,他定睛一看,上头却写着:“……另文选清吏司郎中张彩临危不惧,于后方调度得当,臣恳请万岁予之恩赏。”

张彩大吃一惊,他不由望向月池,月池此时已然靠在了软枕之上。她道:“适才你若起一分色心,早已血溅当场。没想到,你不仅脑筋清楚,还有几分胆色。”

张彩不由暗松一口气,他被吓得发蒙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。李越如要杀他,下药、暗杀,什么不可以。这般把他叫过来,还给他请赏,这摆明是要用他啊。

要是以前,他早就喜不自胜,磕头如捣蒜也要表忠心了,可现在……

他重新跪到月池床前,恳切道:“御史多谋善言,聪明才智不知胜过多少须眉浊物,下官一早就对御史万分佩服……”

月池听得想乐,她懒洋洋道:“只是?”

张彩一窒,他继续道:“只是,下官先前也说了,纸包不住火。万一,一朝东窗事发,那我们不都……御史何不早已告诉圣上真相,以您的智谋,皇后之位不是手到擒来,何必在这儿吃这种苦头。”

月池挑挑眉道:“我刚刚不是说了吗?我厌弃他,不大想。”

张彩已经无语了,他扶额道:“可您这么下去,万一哪天被揭发了。您是无事,可我跟您混了那么久……”

他正想说求御史放他回京,结果没曾想月池来了一句:“这对你来说不是更好,日后皇儿登基,还能多保你数年荣华。”

张彩如遭雷击,他磕磕巴巴道:“您、您是说?”

月池微微睁开眼:“我是不大想,但若是事到临头,谁又想去死呢?如何,是即刻去死,还是搏一场泼天富贵,就看你自个儿了。”

她听到张彩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,他磕磕巴巴道:“若一朝事泄,我、我就咬死毫不知情。”

月池道:“孺子可教也,只要事泄与你无关,我就一定会保你。”

张彩默了默,终于磕头道:“属下愿为主公驱驰。”

月池点点头:“很好,想来你也累了,回去休息吧。”

张彩应了一声是,到出门时,他才发觉,自己就同从水底钻出来的水鬼一样。他摸了一把汗,颠颠地走了。他所不知道的是,他前脚刚走,后脚唐伯虎就推着时春从隔壁走了过来。

时春皱眉道:“我还是不放心。就那一篇话,真能收服此人吗。要我说,还是杀了最好。”

月池道:“换做其他清流,我虽不忍心,但也只能杀了灭口。可换做张彩,他是投机之人,逐利而行。只要饼画得够大,就不愁他不上钩。”

唐伯虎叹道:“可饼终究只是饼。一旦事泄,你真会委身吗?”

月池没有正面回答,她只说:“车到山前必有路。”

唐伯虎看着她的神色暗自惊心,他劝道:“你素来视贞洁于无物,大丈夫能屈能伸,我听说皇上生得十分周正……”

月池坦然道:“我是视贞洁于无物。但这意思是,若是我乐意,要几个男人都无所谓,可若是我不想,任他天王老子也不行。”

唐伯虎听得毛骨悚然,他道:“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。”

月池失笑道:“师父,你想到哪儿去了。皇上的人品是不行,节操更是约等于无,可该有的大局观他还是有的。正德一朝的新政从一开始就与我息息相关,在日后更是会以我为推行主体。一旦我身殒或者暴露女身,那些顽固不化之人,还不群起而攻之。多年谋划,毁于一旦,皇上可不是那种人啊。只要我站得越高,筹码就会多,天子和臣子本来就是互相依靠的。”

时春听到此问道:“那么,这次你立下如此大功,会被顺理成章召回京城吗?”

月池思索片刻,她摇摇头道:“不会。”

唐伯虎“啊”了一声:“为何?你都伤成这样了,他怎会忍心……”

月池目光渺远:“那毕竟是皇帝。”

她突然瘫了下去,摆摆手道:“好了,好了,都回去歇着吧。接下来,还有一场硬仗要打。自己人内斗起来,可比外头的豺狼虎豹还要凶残得多。”

自宣德以后,明对蒙古就以防御为主,他们很少主动攻击,最常做的一是加固城墙,二就是设口袋阵。口袋阵顾名思义,就是如荷包口袋一样,三面包围,只留一个口子,诱敌深入,然后再封紧口子,冲上去围剿。

口袋阵在最开始用时,的确起到了一定的作用,可蒙古人也不是傻子,明军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手,蒙古人早已有了防备。有时,他们要做出进攻大同的姿态,等大同摆好口袋阵后,他们再一溜儿冲到宣府来,打得九边军镇焦头烂额,防不胜防。

可是这一次,李越,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,竟然身入敌营,凭借三寸不烂之舌,将达延汗本人忽悠进了口袋阵之中,还重创了达延汗,打得鞑靼骑兵落荒而逃。这岂止是以弱胜强,说是扭转乾坤也不为过了。

一时,朝野之中,很多人都向朱厚照进言,应当厚赏李越,将他调回京都。其中,以勋贵武将说得最多。然而,雪片一样的奏疏进了宫中,却愣是没砸出半个声响。这让众人都议论纷纷,心底打鼓。

贞筠也坐不住了,她去向朱夫人打听,却被三言两语堵了回来,竟然连一点儿苗头都试不出来。

她思来想去,于是托表哥夏启去堵谢丕。谢丕是阁老公子,当朝探花,朱厚照决心收买文士之心后,又将他从翰林院调到了吏部,成了文选清吏司下的主事。这官职不高,权责却大,能够插手到进士和举人的拣选。用现代的话来说,谢丕如今成了朱厚照手下的人事专员,专门为他选拔人才。

谢丕十分识相,父亲和月池都曾经叮嘱过他,以他的身份,如果再结党营私,那就离死期不远了。所以,他明白朱厚照对他委以重任,既是机会,又是试探。如若不是同期的庶吉士没几个脑筋灵活的,皇上也不会派他来。

他只要踏踏实实地干活,等到父亲致仕了,就是他的出头之日了。是以,他从来都是尽心竭力地探查官吏的才干品行,将具体情况悉数报于朱厚照,既不在同僚面前卖好,也不在朱厚照那里出言褒贬。久而久之,朱厚照深觉此人识趣,也对他多了几分看重。谢丕一时风头正盛,成了士林新贵。

贞筠料想,要说朝中大局,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。谢丕被夏启拉到了庆阳伯府的花厅中。他自己手头的事情一大堆,但又不好拂国舅爷的面子。谁知,他坐下来了之后,夏启却吞吞吐吐半天说不清楚。谢丕心中又好气又好笑,他道:“国舅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
夏启犹豫片刻道:“这……谢主事稍后,容我出去更衣。”

贞筠坐在屏风后,她实在听不下去了,她朗声道:“行了,还是我来说吧。”

谢丕被吓了一跳,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启,夏启也是面红耳赤,他道:“你、安可如此无礼。”

贞筠道:“先贤有言‘事不凝滞,理贵变通’。如今李越出事,我为人妻室,向他的知交好友询问情况,怎么能说是失礼。谢主事,你说是吧。”

谢丕至今还记得,李越落水时,这位嫂夫人坐在屏风后怼得他哑口无言的情景。他道:“是,嫂夫人说得是。”

贞筠道:“好得很。”

谢丕只听环佩叮当,贞筠竟然直接绕过屏风走了出来!谢丕吓得头都不敢抬,连耳朵根子都红透了。夏启也是呆若木鸡,眼睁睁看着贞筠抱着狗坐在上座,还招呼他们落座。他半晌回过神才去上前拉扯贞筠:“你,你出来干什么。还不快坐回去!”

贞筠一脸理直气壮:“我不出来看着他,怎知他说得都是真话。”

她被夏启念叨得不耐烦了,私见外男毕竟是冒险之事,当然得速战速决。她索性把大福放了下去。狗子汪汪大叫,把好好的一个公子哥唬得魂不附体。

贞筠笑道:“乖乖,你盯着哥哥,别让他唠叨了。”

大福摇着尾巴,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启,只要他一张口,它就嗷呜起来。

而另一边,贞筠单刀直入:“谢主事,妾身斗胆请教,皇上对于李越回京是什么意思?”

谢丕被问得一蒙,他苦笑道:“我岂敢妄测圣意。”

贞筠道:“皇上迟迟不发上喻,就表明还在犹豫。我换个说法吧,李越留在宣府,对皇上会有何助力。她回来,又对勋贵将领带来什么好处?”

谢丕一惊,他愕然抬头,直视贞筠,暗自惊心,真不愧是李越的老婆啊。

一腔深意难轻诉

人怎么能猜准猪的心思。

贞筠却会错了意, 她以为谢丕的沉默是还不愿吐露。她蹙起眉刚想让谢丕想想李越以前对他的恩惠,但她话到嘴边,她突然回过神来, 想起了朱夫人的教导, 她是求人办事,不是挟恩图报。在这种情况下, 她不能那么咄咄逼人,影响阿越和谢丕的关系。眼泪不论是在什么时候,什么情况,什么对象面前,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。

谢丕正在斟酌言辞时, 就听见面的人满眼垂泪,竟是一下就哭了出来。贞筠一行哭, 一行说:“谢主事,妾身知道,贸然将您请来,打听这等机要之事,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。但妾身如不是走投无路,又岂会如此冒昧。我们老爷身子素来不好,如今听说被那鞑靼匪徒勒住脖子, 拖曳了好几丈,现在都下不了床。她拼死拼活立下如此大功, 朝廷这边又有几个是真心感激她的?她刚迎强敌,回来还要内斗……我这心里,真是如刀割一般……我虽是女流之辈, 但也有对丈夫的爱惜之情啊……”

刚开始, 她是演戏, 可越说反而越触动了愁肠,以至于最后放声大哭。这下连夏启都看不下去了,他是个忠厚实诚的人,对谢丕道:“谢兄,就劳您说几句,宽宽我这表妹的心吧。她命苦,如不是碰到我那妹夫,早就一命归西了……只要您肯帮忙,这份恩情,我庆阳伯府一定牢记在心,必当报答。”

贞筠抽着鼻子道:“我不听宽慰之语,我只想知道实情。”

谢丕本就与月池交好,如今见他们真情流露,也生伤感之意。他忙道:“二位放心,我与含章是八拜之交,家父也与她有师生之谊,他既然遭难,我岂会坐视不理。这事儿……嫂夫人博古通今,可曾听过楚汉之争。”

贞筠点点头,夏启心生疑惑,不是在说李越的事吗,怎么讲起古来,他正想开口询问,却被贞筠止住。皇权高压之下,文人为保全自己,时常不得不借古讽今。

谢丕目露赞许之色,他道:“汉高祖出身寒微,不拘小节,不被西楚霸王放在眼中。是以,即便他攻破咸阳,鸿门宴时,项王也并没有下定决心诛杀他。直到高祖平定关中时,项王方识得他之雄才大略,视他为平生大敌,这才有彭城之役,打算将其剿灭。”

贞筠细听,这是说李越以往虽有功绩,但因为年纪、资历种种原因,并没有被勋贵世家当作大敌,直到这一次,她因与鞑靼交战后,她这个人才真正引起了勋贵武将的警惕,将之视为了眼中钉。

至于为什么会记恨她,贞筠想起往日月池的言行,她喃喃道:“是边军整顿……他们觉得她是要整顿边军。”

她脱口而出:“那皇上……不是……”

她沉吟片刻道:“刘邦夺得天下,留侯张良功不可没,若是留侯遭难,天子也无半点爱才之心吗?”

谢丕道:“天子或许是想,若真是留侯,即便千军围困,他也逃出生天,若就此殒命,或许证明其并不是真留侯。”

贞筠一时气得面色通红,她忍着怒火道:“可一个活人总比死人好吧!”

谢丕慢慢道:“这也未必。汉武帝时,南越人胆大包天,害死汉朝派去的使者。武帝为之震怒,也因此师出有名,派遣十万大军,灭掉了南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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